书禾

第五章

 

黑子在快要醒来的时候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片冰凉，微微睁开双眼，发现给自己冷敷的人是黄濑。刚才梦中的主角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使得黑子不由得担心自己的梦境已经被看穿，惊慌失措又无地自容。

 

“啊，小黑子你醒了！”黄濑探过身来。

 

“嗯……黄濑君，真是给你添麻烦了。”黑子小声说，“我感觉好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黄濑朝外面看了看，暖橙色的光线低角度照耀着他的整张脸颊，把一个有点出神的表情渲染出了暧昧。

 

“喔……不知不觉就睡了这么久。必须得起来了。”黑子说着，想摘掉额头上的毛巾，手却被黄濑拿开了。

 

“不行。你看看你自己，脸烧得通红。”

 

黑子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是光线照的。”

 

“嘴硬。”黄濑笑了一声。黑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别过脑袋表示不满。半晌他们谁都没作声，好像都爱惜这如同松脂般粘稠的时光，等待它将这安心又温暖的瞬间定格成一颗琥珀。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沉不住气的是黑子。他一动不动地蛰伏在被子里，只有柔软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黄濑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黄濑君的母亲……真的是留学生吗？”

 

出乎黑子的意料，黄濑轻松地回答道：“哈哈抱歉。之前是说谎了。居然被小黑子察觉到……”

 

“不，我没有觉察……”

 

“那为什么……？”

 

“我听到别人议论你。”

 

黄濑停顿了一下，受到打击的表情在脸上也只出现了一瞬，但黑子看到了。黑子决定不告诉黄濑是他自己的队友说出了他的秘密这种事。黄濑似乎也不想追究，把话锋一转问道：

 

“小黑子是上午去山田家的时候听到这些的吗？后来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黑子犹豫了一下，不会游泳已经让他觉得有点没面子，如果再说是自己失足掉进去岂不是显得更没用……所以他只好老实说：“和说你坏话的人争论，被推下去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揍了他一拳~”黑子举起拳头晃了晃，好胜心在他的脸上泛出光泽。

 

黄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黑子这种小男孩的举动让他觉得可爱，黑子被人欺负令他气愤，黑子为自己和别人争论令他感动，使他第一次确信自己是受黑子欢迎的。这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的直接结果就是，黄濑现在特别想拥抱黑子，但他还是决定抑制这种心情。

 

“谢谢你，小黑子……”

 

“那现在黄濑君愿意和我讲自己的事情了吗？”

 

“小黑子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黄濑笑着反问。

 

“因为……因为黄濑君从来都不谈论自己，很可疑。”

 

“好好~”黄濑放过了脸上浮现了小红晕的黑子，“那也许会是个挺没劲的故事。”

 

“我想听。”

 

黄濑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对其他人讲自己过去的事情。“我的母亲是游女，小时候就被卖到婆罗洲。她就在那里认识了我父亲。我父亲好像是法国军官，对我母亲很着迷，说要给她赎身。我母亲很爱他，就相信了他。但后来他还是不声不响地回自己的国家去了。母亲很难过，但还是爱他的，所以把我生下来。10岁之前我一直就在妓院里生活，母亲的姐妹们都挺照顾我。母亲从来不和我提父亲的事，但经常看着我发呆，说我越来越像他了。但其实我还是更像母亲。”

 

黑子出神地盯着黄濑，在脑海中慢慢描绘出黄濑母亲的模样：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有着含情脉脉的眼睛和纯真的性格……

 

“我很懂事，很会看母亲脸色，母亲有客人的时候我就跑的远远的，平时也从来不乱说话。她们夸我是好孩子，对我母亲说我长大之后肯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但是我那时候却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积极。我对周围的一切感到绝望。”

 

“就算身边的人温柔对待你，这种地方总归是会让人感觉到迷茫的。”黑子表示理解。

 

“嗯。现在想来有点说不清原因，但到了我10岁那年，有段时间终于感觉到一天都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娼馆里的阿姨们从我有记忆以来，谈论的一直是那几件事情，衣服，客人，还有家事。我迫切地想要了解外面的生活，想从这个乌烟瘴气、没有未来的环境挣脱。我对周围的一切本能地逆反起来，甚至以母亲的职业为耻……那时候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父亲了。”

 

说道自己过去的想法时黄濑显得有些艰难，时不时地注意着黑子的表情，似乎是担心对方会责怪自己。但黑子听得十分入神，只是微微点头。于是他继续说：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能像父亲而不是母亲一样该多好。父亲是个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生活在一个自由开放的社会里。我知道我是没法找到父亲的。但我可以靠近他。于是一个晚上，趁母亲接客的时候，我跑到了港口，钻进一箱要运到法国的水果里。后来箱子就被装上了船，我随着船只一起离开了婆罗洲。我不知道在大海上漂了多久，因为周围都是漆黑一片。我把箱子里的水果吃完了，总算没有饿死。最后终于靠岸了，他们卸货的时候我偷跑出来想趁乱逃走，结果被抓到了。我想他们一定会惩罚我的，因为我吃掉了他们的货物。但是船长J伯爵并没有那样做，只是把我留在了船上。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过来，如果那时候他们放我到法国，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处境悲惨的流浪儿吧。但是每次我为这件事情感谢J伯爵的时候，他都只说，不要感谢我，这都是神的恩赐。”

 

“黄濑君确实是个被神宠爱着的人呢。”黑子用十分羡慕地感慨了一句，但立刻又推翻了之前的话：“不……应该说黄濑君是个有勇气的人。”

 

“有吗？我只不过是……”黄濑对黑子的注意点感到意外，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嗯。黄濑君还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敢于放弃。我是真的很佩服黄濑君。我记得黄濑君问过我，为什么要学法语……”

 

黄濑的第一反应是问为什么，但他心里却已经大概懂了。他早就从这个孩子散发的寂寞和叛逆中找到了熟悉感，黑子大概和小时候的他一样，反感着周围的人和事，把对自由和平等的渴望寄托在了大洋彼岸的世界……

 

“我想离开这儿。”黑子直视着黄濑，眼中倒映着一片遥远的天空。

 

“可是现在当我再回想起那个离开婆罗洲的晚上时，你知道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黑子摇摇头。

 

“我反复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接完客人的母亲是怎么等我的。开始她肯定只当我是跑去别的地方玩，可是时间长了她肯定会不安，以为我是走丢了或者被人贩子捉了，她或许会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我，会到处找我，看着我用过的东西哭。她总是那么爱哭……”说到这里黄濑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想做一个苦笑的表情，眼圈却自顾自地红了，他连忙低下头摆弄席子。尽管黑子对母亲的感情仅限于那短暂的童年，他却深谙黄濑心中的苦涩，也跟着难过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等着黄濑整理情绪。

 

“我根本不是什么有勇气的人。我只是个没良心的、自私自利的人。”黄濑闷声说道。

 

“黄濑君，”黑子跪坐起来，额头上的毛巾也掉在地上。他双手放在黄濑的肩膀上，“我不同意。黄濑君能够这样想，说明黄濑君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但我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命运的嘲弄：我成了海员，大海就成了我的家，我完成了儿时的梦想，去了许多不同的地方。但在世界各处度过的时间，在我的记忆中都是互不相干的片段，在那些片段里有截然不同的景色和永不会再见的朋友。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再也找不到归处。在选择离开婆罗洲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它抛弃了。”

 

永不会再见的朋友……也许再过几个月，最长一年，当黄濑的舰队从这里开拔时，自己也将成为黄濑记忆中那永不会再见的朋友之一吗？想到这里黑子突然十分心痛，他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抱歉哦，好像说了很矫情的话……”

 

“不，黄濑君……我多少能够明白。”哪怕只是从读过的书中，黑子也能够想象出那种人生，如同不断前行的船，世间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与它擦肩，它所拥有的是孤身一人的未知的未来。“我曾经觉得黄濑君是个太阳一样的人，从没想过黄濑君这么清楚活着的痛苦。”

 

“痛苦吗？我不怎么去想。不过有时候也会觉得非常幸福。”黄濑看着黑子，不由得微笑起来，“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我希望小黑子能够比我幸运。”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天空中的橘红色逐渐被深蓝色取代。黑子朝门外看了一眼，从刚才开始从远方传来的大海的波涛声突然从他消失了。那些把人们带到远方的海，在黄濑温柔的声音中沉默了。那颗少年的为梦想躁动的心也随之散去了波澜，哪怕只是一瞬。

他的眼底只剩下面前这个人，从他所羡慕的变成了令他向往的人，即便有诸多代价，他依旧愿意成为他，因为对方的生命本身就像一首诗。

 

“‘他永远没有回来。

    八月的一个夜晚，在那边，在阴沉的冰岛洋面，在一声猛烈的巨响中，他和海举行了婚礼。

    和这从前曾是他的哺育者的海的婚礼——正是这海曾经摇他入睡、把他养育成魁梧强壮的少年，随后在他长成漂亮的男子时又将他夺去、留给自己单独享用。一种深邃的神秘包围着这残酷的婚礼。自始至终，黑暗的帷幔在上空摇荡，一些晃动着、翻腾着的帘幕，张开来遮住了这节庆；新娘放开喉咙，发出最巨大可怕的声响，以掩盖人的喊声。——他……’”

 

背诵到这里黑子突然停下了。这是黑子前几天读的法语小说里他最喜欢的一个片段，刚才的氛围不知怎的将这段文字从黑子的头脑中唤醒了，使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但很快黑子意识到他最不应该对黄濑说起这个，于是怀着歉疚的心情抿住了嘴。但黄濑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愉快。

 

“‘……他，记起了歌特，他那有血有肉的妻子，便抗拒着，如巨人般挣扎着抵抗这坟墓的配偶。直到他筋疲力尽，像一头垂死的公牛般发出一声深沉的叫喊，嘴里也已经充满了水时，才张开双臂接受了新妻；他那张开的胳膊伸直着，永远僵硬了。’小黑子，我也非常喜欢这一段。”

 

黑子的情绪有点低落，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黄濑伸出一只手，正想说点什么，庭院里传来了说话和脚步声，是多田夫人他们回来了。洋子一边叫着“黄濑大人”，一边率先走了进来，看到黄濑就凑上去搂住对方的胳膊。

 

“怎么连灯都不点，你们两个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干什么呀。”

 

黄濑瞅了一眼黑子，是他们刚才太专注于对话，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不过房间里的确算不上黑暗，有一片银色的月光能够照顾到半边屋子，而黄濑和黑子正好都能被笼罩进这轻纱柔曼之中。

 

“因为月亮很美啊，是不是啊小黑子。”

 

黑子没有回答他——他正在找火柴点油灯。很快一个桔色的圆球就在黑子的怀中亮了起来。

 

“大人，把您一个人扔在家里真的对不起啦，我和妈妈本来只是想去买点东西，结果在外面被熟人拜托帮忙——”

 

“没什么没什么，”黄濑打断了对方的解释，“我没有一个人啊，小黑子一直陪我聊天呢。”

 

这时候洋子才看了一眼黑子，突然发出一声撒娇似的悠长叹息，像唱歌一样拐了好几个弯：“大人和哲也关系这么要好，人家都要吃哲也的醋啦！”

 

黄濑心中一阵烦躁，他安慰自己说对方不过是在卖乖，这种女人会真的对客人产生感情才怪。可偏偏是这种女人，却是陪伴小黑子度过了最多的时间的人。她永远不可能懂小黑子。

 

黑子也盯着黄濑，准确地说是黄濑和洋子，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依旧澄澈，却让人看不透心思。其实他看着黏在黄濑身上的姐姐在想，她明明是黄濑君名义上的妻子，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却根本没有尝试过去理解他，她究竟有什么资格……

 

洋子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于是自己解围道：“啊啦，大人饿了吗？晚饭马上就要好了！哲也和我去厨房帮忙。”

 

“小黑子还在发烧。”黄濑提醒道。

 

“我没关系的。”黑子连忙说道，起身的时候看了黄濑一眼，匆忙中夹杂了一点为难。黄濑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让黄濑在洋子的面前太庇护自己。但洋子的感受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么想着，黄濑起身跟了出去。

 

第六章

那天傍晚的交谈之后，黄濑和黑子都像掌握了对方的秘密似的，暗地里对对方感到亲切了许多，但回想起细节的时候也会为自己过分的坦诚感到难为情，一定是当时的氛围给他们施了魔法。所以不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努力想要维持原来的样子，努力回避着再次进行此类话题。

 

黑子身体不太好，又过了三天烧才逐渐退下去，但在痊愈之前他依旧不能闲着。黄濑每天都去看望他，有一天早晨一进屋就看到满地的白色纸灯笼，吓了一跳。黑子坐在一片白色中间，熟练地用竹条做出灯笼的框架来，手上的动作很灵巧。黄濑看的入神，都忘了问黑子做这么多灯笼干什么。

 

“还有三天就是盂兰盆节了。”

 

“盂兰盆节……？那是什么？”

 

于是黑子从很久以前节日的起源开始讲起，黄濑没听懂，也没太听进去。但后来说到各种有趣的习俗，尤其是各种小吃摊和游戏摊的时候，黄濑的眼睛像小孩子那样一闪一闪的。

 

“那一起逛好不好啊小黑子！”

 

“嗯，我不知道……我要帮妈妈看摊的。但是我想姐姐可以陪黄濑君玩。”

 

“不要。”黄濑很快地说。

 

黑子停顿了一下，觉得现在是合适的时机问一个问题：“黄濑君对洋子姐姐是不是不太满意？”

 

黄濑没料到黑子会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说，有点后悔刚才的失言。他最近一定是和黑子太亲近了，才会说话这么直接。他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啦。洋子是个很温柔很周到的女孩子啊。”

 

“可是黄濑君都不怎么搭理姐姐。难道是中意别家的姑娘？”

 

黄濑偷瞟着黑子专注于灯笼的表情，自作多情地想着小黑子难道是在试探自己？于是他故意说：“真的没有啦！我和你姐姐关系很好的，小黑子不会知道啦。昨天晚上我们也有亲热哦。”

 

黑子这才把目光从灯笼上挪开瞪了黄濑一眼：“黄濑君，我并没有在问这种事。”

 

 

在整个村庄的期盼中，盂兰盆节不紧不慢地到来了。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黄濑在洋子的帮助下穿好了那件自从买来就没穿过的象牙色金纹的昂贵和服，踏着木屐，挽着比自己低两头的打扮得像个人偶一样的妻子，一跳一跳地出了门。此时黑子和多田夫人已经在大街边上把摊子支了起来。随着天色变暗，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黄濑难以置信地看着夜色中涌动的人群，新奇感使他兴奋。洋子带着黄濑在各种摊铺之间穿梭，向他介绍各种小吃和游戏规则，一级那些小玩意的玩法。每当有洋子想吃的想玩的东西，黄濑都很绅士地买给她，但自己却总觉得兴致缺缺。这么下来，尽管他们已经逛了一大圈，还是感觉很快就看完了所有东西，于是他们找到多田夫人的摊，在那里休息一会。

 

一见到多田夫人，洋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刚才的见闻，向多田夫人展示自己的战利品。看得出她也很久没这么奢侈过了。黄濑懒得去听，他偏过头看着同客人说话的黑子。突然间他想起来，他和黑子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类似的情景之下。

 

“生意怎么样？”趁客人走开，黄濑佯装刚看到黑子，冲他打招呼。

 

“嗯，一般吧。”

 

“小黑子表情那么严肃客人可不会开心啦，要更可爱一点。”黄濑说着，用手捏起黑子的脸颊往上拽，把嘴角扯出一点上扬的弧度来，然后又被黑子诡异的笑容逗乐了。黑子拨开黄濑的手反击道：“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能更可爱。黄濑君可以示范一下吗？”

 

“啊？我？”黄濑想了一下，无奈脑海中几个动作都实在不好意思做出来，只好放弃。“啊呀刚才只是在开玩笑啦。”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凑上对方的耳朵：“其实小黑子已经足够可爱了！”

 

黑子往边上躲了躲。“黄濑君今天喝酒了？”

 

“没有啊。有味道吗？”

 

“那倒没有。但是为什么整个人都疯疯傻傻的。”

 

黄濑还真的反省了一下自己，好像是受节日气氛感染，比平时更加无拘无束了。但他现在心情十分好，这不就行了吗。何况受节日气氛感染的并不只有他一人，正这么想的时候，从刚才起一直站在多田夫人身边的俊介突然抱住洋子的腿，缠着她带自己去玩。让这么小的孩子看着别人玩是有点可怜，于是多田夫人同意了，但拉着洋子再三嘱咐要看好俊介，小心走丢之类。

 

看到此景，黄濑突然把黑子从摊子里拉出来，然后抓着他开始跑。黑子争不过黄濑，似乎也不太想争，只能被对方牵着走。他们很快融入了人群，把那个小摊位和多田夫人甩到了身后。被形形色色的人们包围，一不小心就会被冲散，所以黄濑紧紧攥着黑子的手。尽管如此，两人还是为这个动作心跳加速，但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大晚上的，谁会注意到他们正牵着手呢。黑子这么安慰着自己，下意识地微微抓紧了一些，结果对方立刻就有所回应，在自己手上揉捏了几下。

 

“黄濑君，我不能逛太久。直接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黑子假装对黄濑的调戏行为毫无感觉。

 

“我啊，刚才都逛过一次了。去小黑子想去的地方吧？我猜你也没怎么好好玩过。”

 

“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黑子矢口否认。他不想说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钱，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出口黄濑会怎么做。黄濑好像明白了对方生硬的原因，也没再说什么。这时旁边卖文字烧的小摊飘来香味，黄濑立刻挤上去买了两个，其中一个塞给黑子。

 

“趁热吃。”

 

黑子犹豫着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抵挡住盘子里的香气，吃了一口，然后不由得露出满足的表情：“好吃。”

 

黄濑的嘴已经被占住了，只有点头的份。

 

吃完文字烧以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黄濑刚刚来过的路口上注意到一个捞金鱼的摊。黄濑蹲在水池旁，看到别人在捞，也想试一试。黑子在一边评论说：“那只金色的很像黄濑君，就捞他吧。”

 

“哪里像了啊哈哈……”黄濑一边苦笑一边挽起袖子，从老板那里接过纸网和碗，“那就是它了。”

 

黄濑对这门今天刚接触的新游戏很不拿手，弄破了四个纸网也没把鱼弄上来。黑子看不下去，又没法把他拉走，只好从他背后手把手指导，结果一下就把那条金色的鱼捞了上来。

 

黄濑付过钱，把装着鱼的袋子递给黑子：“送你的。”

 

“……自己留着不好吗？”黑子一个人走到了前面。

 

“可是我想送给小黑子嘛。”穿着木屐的黄濑一蹦一蹦地跟上去。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黑子放慢脚步，回头看着黄濑认真地说，“哪怕是小恩小惠，我不想占黄濑君的便宜。”

 

“可是小黑子，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嘛。”

 

“孩子的样子……？”

 

“理所当然地被宠爱着……什么的。”

 

话一说出口黄濑就发现，有的话心里想着和嘴上说出来感觉是这么不一样的啊。两个人都兀自难为情了一会。黑子的脸颊微红，看上去有点生气。他说：“但黄濑君没有那种义务。”

 

“小黑子可以把我当成大哥哥啊。”

 

“我从来没有把黄濑君当成哥哥。黄濑君，我该回摊子上帮忙了。”

 

“别这么着急回去，再陪我玩一会吧！”黄濑连忙扯住黑子的袖子。动作有点急，把黑子的衣服拉开了一点，露出一点锁骨。黄濑觉得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很不好意思，连忙移开视线说对不起。

 

黑子低下头整理衣领，吞吞吐吐地说：“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嗯？”黄濑没听清楚他的话。有三个欢笑着的少女恰巧路过，盖过了黑子的声音。

 

黑子朝四周飞快地看了几眼，好像在收集周围的勇气。最后，他看着黄濑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黄濑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心烦意乱，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灌不进去，连黑子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

 

他的心中马上有个声音回答说：“因为我喜欢你啊。”但黄濑立刻反驳了这个声音：“那种话不能乱说啊，我还没想清楚。”那个声音又说：“喜欢也有很多种。”黄濑点点头：“没错。但是我能想象到，现在说这句话，一开口就会不由得变成玩笑似的语气。那样就毫无意义。”

 

另一个声音不说话了，于是黄濑把注意力移回到黑子身上。黑子还在注视着他，似乎有所期待，但到底在期待什么，他又看不清楚。黑子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时倒映着街道上的灯火，这场景让黄濑觉得有点恍惚，好像看到了另一个黑子，能够被染上颜色的黑子。

 

黄濑抬起手来摸了摸黑子的头，手臂挡住了周围的光线，黑子的眼睛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他说：“怎么说呢，小黑子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比起这个，我点了三十串小丸子，一个人可吃不完。”

 

“与我无关。”黑子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但黄濑没听见，他从丸子铺接过三十串丸子，分了一半朝黑子殷勤地递上来。黑子发现自己对这个怕寂寞的孩子气的家伙毫无办法，只好顺从地接受了食物和再呆一会的请求。两人默契地往比较清静的地方移动，想要远离不知是来自人群还是来自内心的燥热。

 

没走一会他们就看到一条小河，河岸是个向下的陡坡，土壤上长着一些绵软的野草。今天的月亮很亮，这样的亮度在两个人的记忆中都是没有的。借着这明晃晃的银色光芒，黄濑一直走到河岸的最低处，也不顾泥土微潮，靠在水边坐下。黑子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去的时候，黄濑给了他一只手，他提起衣摆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坐在黄濑旁边。他们一边吃着丸子，把小木棍远远抛向河中，一边偶尔看一下对方倒映着波光的脸，唯独谁也没有说话。黄濑那不说话就会觉得尴尬的习惯，在黑子这里已经治好了。

 

丢掉手中最后一根木棍的时候，黑子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安宁。他不再需要一串丸子作为理由让自己留在这儿。多田夫人、摊子和生意，还有那个他们现在背对着的繁华的城镇，好像已经和他无关。他假装抬头看月亮，却用余光扫过黄濑吃东西时鼓起的腮帮，专注的眼睛和弓着的背。

 

“黄濑君，你在看什么？”

 

“啊，我在看对面的树林。小黑子去过那里吗？”说话的时候黄濑依然出神地盯着对面的一片漆黑。

 

“从来没有。实际上很少有人到过那边去。”

 

“真稀奇啊，明明是游泳就可以过去的距离。”

 

黑子正考虑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背后的上方传来了人声。黑子回头看到有几个人站在了河岸较高一点的地方，而且有更多的人朝这边走来。他想起来每年从河边都能看到漂亮的烟花，人们大概是为这个聚在这里的。想到这些人只要一低头就看得到坐在河边的自己和黄濑，黑子连忙站了起来。他觉得这气氛独特的独处要比在人群中牵手被人发现更糟，尽管他清楚这种尴尬也是来源于难以名状的情愫，但他无法与之对抗，只能一味地逃避下去。

 

“黄濑君，我真的要回去了。”黑子拍拍屁股上的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黄濑鼓起的腮帮，专注地眼睛和弓着的背。

 

黄濑一脸不解，但还是连忙跟着站起来说：“可是烟花大会就要开始了吧！”

 

 “黄濑君可以留在这里。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可是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啊！”

 

“那就下次吧。”说完，黑子就像撒了谎一样加快脚步躲进了人群，黄濑立马就拨开人群追上来。所有人都朝河边走，只有他们两个逆流而行，只是为了不被冲散就已经用尽全力。他们像来时一样紧握着彼此的手，拉扯得有些疼痛。

 

烟花弹冲向天空的声音终于使人群停止了骚动，每个人都停在原处伸长脖子，黑子和黄濑也暂停了脚步，转身仰望那一瞬间就燃烧殆尽的五彩斑斓，升至最高处时把每一张脸都映衬得清晰而满足。这时候黑子再次注意到黄濑专注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一起在河边看烟火的场景就像河对岸那片黑森林一样遥不可及。

 

第七章

 

庙会结束之后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最高处，多田夫人和黑子将剩余的货物搬回家里，黄濑跟着他们回到多田家过夜。不管是做生意的大人还是赶庙会的孩子，在这一夜都是带着疲惫而满足的心情迅速进入了梦乡。但此时黑子却捧起一盏小小的油灯摸进厨房，把黄濑送给自己的金鱼放进一个漆成红色的小木碗里，加上一瓢冰凉的清水，那条金黄色小鱼儿就立刻精神抖擞地摆动起身体。黑子把木碗带回房间放在自己枕边，然后心满意足地躺下，这时屏风那边传来黄濑轻微的鼾声，他又忍不住翻身撑坐起来，把灯凑上去看那鱼儿，一边想着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条金鱼像黄濑。这种联系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但黑子却从水中的倒影看到自己在微笑。

 

第二天黑子醒来的时候黄濑已经出门了，吃早饭的时候听多田夫人说是去军舰上听报告，说不定中午都回不来。落单的洋子显得懒洋洋的，随意地挽着头发穿着家常衣裳在厨房里做活。快到中午的时候邻居家的姑娘来叫她和黑子去河边洗衣服，洋子还没打扫完，让黑子先去把屋里的脏衣服都收拾起来等她。

 

黑子还是第一次进到黄濑和洋子的房间里面。看上去黄濑早晨离开的很匆忙，洋子也没有即使收拾，房间完好地保留着两人居住过的痕迹。洋子用的是瓷枕，旁边那只松软的还留着一个浅坑的枕头应当是黄濑的。枕边有一把蒲扇，看来黄濑也有燥热难眠的夜晚。那身象牙白金色云纹的和服被随意地丢在旁边，黑子走上前弯腰想将它捡起，却突然改了主意在原地坐下，把和服捧在手中摩挲。紧实的丝绸面料很沉，还有些凉丝丝的，总要从他手里滑走。真是好大的一件衣服，黑子把它稍微拎起一点，立刻就想起了它在黄濑身上的样子，那些笔直挺拔的线条和褶皱。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他低下头，用鼻尖凑近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那种黄濑独有的类似海藻的清新气味顿时围绕了他。黑子把脸埋在衣料中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关于黄濑的一切突然无比鲜活地涌入脑海，宠溺的声音，手心的温度，越来越清晰切近的五官……热度爬上了黑子的脸颊，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黑子？你在做什么？”

 

有一瞬间黑子以为这声音也是他心中幻境的一部分，但理智挣扎着醒来时，那脆弱的幻境砰地一声爆炸了，所有让人心醉的景象都四分五裂飞溅开来，从这些碎片后面露出来的是穿着军装站在门口的黄濑的影像，脸上带着些错愕的表情。

 

黑子慢慢直起身子，面色从绯红突然变成苍白。他用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濑，和服从手中滑到膝上。突然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和服险些将他绊住，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撞开黄濑跑出了房间，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濑没有转身去追——他看的出黑子目前的精神状态不适合他那样做，而他自己也被刚才看到的事情震的迈不动步。他站在原地发了几分钟的呆，才想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来嗅了嗅，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当他看到黑子在嗅自己的衣服时，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却并没有故意回避，认为自己大概又在自作多情。可黑子被他看到时露出的慌乱的表情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未想过对方也会有这样无法自持的时刻。他曾毫无自信地回避过承认自己的欲望，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在维持忽远忽近的距离上耗尽力气然后自然地放弃，直到刚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在过去那样乐此不疲的试探中得到满足。他无法满足，因为他喜欢上了黑子。既是饱含着占有欲的喜欢，也是不求任何回报的喜欢。

 

想明白了这些的黄濑变得十分激动，他捧着自己的衣服，在狭小的房间里徘徊了好几圈，好几次就要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嘴。我早该知道的，他不由地想着，小黑子也把我当成是特别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懂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护他。他落水那天我抱他回来，他紧紧攀着我的肩，我听得到他鼻息比平时要急，让我心痒难耐。那时候就该吻他的！……不，那样也太鲁莽了，我年长他七岁，怎么能够粗暴对待一个纤细的少年。那时候我不敢，因为从他那双漂亮又空洞的大眼睛里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可现在我明白了他的心意，我不会再像个懦夫一样犹豫不决！没错，等今晚小黑子回到家里，我一定会捉住他，不管他怎么害羞闪避，我也要亲口说出心意。对了，也要为今天的事情好好道歉，因为先捅破这层关系的应该是我这个大人才对。如果我能更勇敢一点，在昨天的庙会上就好好回答他的问题，就不会让他承受如此难堪。哦，原来昨天他问我“为什么非得是我”的时候真的是在期待我的告白吗？如果我在那时候就说出口，他又会是怎样的反应？不管怎么说他也真是个勇敢的小可爱……不会让他再逃走了……

 

晚饭时间已过，黑子却依然没有出现。黄濑坐在门口一直朝黑子可能回来的方向张望着。远方的乌云无声地挪动过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辉，洋子说这是要下雨了，催促黄濑和她回到自己山上的家里去，不然要是真的下起雨来山路不好走。但黄濑只是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说，有什么可着急，再等一会。就这样搪塞了三四回，雨开始下起来了。大颗大颗的雨水在泥土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斑点，很快它们覆盖了彼此又连结在一起。黄濑接过洋子递来的油纸伞，撑开又合上，想去寻找黑子又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心里乱糟糟的，只好站起来四处徘徊。雨下的越来越大，地面吸饱了水分，变得有些稀稀烂烂。这时候雨幕那头出现了一个摇晃的小黑影，好像是朝这边走来。黄濑来不及细看就提起雨伞跑了出去。

 

黑子一步一滑地走着，本来感觉不到冷，可是当他看到黄濑朝自己跑来时却打了一个寒颤。他以为只要回来的晚一点，就可以避免和黄濑碰面的。可是黄濑如此直接果断，撑着雨伞来堵自己，他被对方来势凶猛的模样吓懵，不顾木屐沉重加快了往家里逃的步伐。

 

只要进到家里，有别人在场，黄濑君就不会说多余的话了……

 

可黄濑看透了黑子的心思，在把伞撑到他头上的同时立马拽住他的手，力道不容挣脱。

 

“小黑子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外面雨大，回家说吧。”黑子没有回头。

 

“不行，就在这里！就一会……”

 

“别闹了，拜托你！”黑子急了，用力一甩手，虽然有点痛但总算挣脱开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跑开，黄濑就把伞丢在地下，用双手从后面紧紧揽住黑子的腰，重新将他逮住。雨水毫无遮蔽地浇在两个人身上。

 

“我喜欢你！！”

 

黑子总算松开了掰着黄濑胳膊的手，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雨水从黑子的额发上滴落下来，黄濑知道那并不是在哭。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神会那样黯淡，甚至有些忧伤呢。

 

“……所以呢？”

 

所以……所以？黄濑一瞬间失去了语言。在黑子严肃的质问中，那些之前在内心重复了好多遍的豪言壮语突然失去了颜色，化作灰色的笑谈。

 

这一次与其说黑子挣开，不如说黄濑自己松开了手。黑子没有理睬默默弯腰拾起折伞的黄濑，一个人跑回了自家屋檐下，低下头盯着身上的水珠淅淅沥沥地落在脚边。跟在他后面的黄濑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冷雨和黑子的态度的双重冷水浇透。直到洋子大惊小怪地拉他去洗澡，他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黑子身上。

 

已是深夜，连绵不绝的雨声惹得黄濑心中烦躁，难以成眠。屏风那边也偶尔传来窸窣声，不知黑子是否也醒着。黄濑有点为自己刚才的冒失懊悔，但他怀疑如果黑子依旧这种态度对他，他依然会做一样的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第二天早晨，黄濑尽管疲惫也起得很早。见到黑子一个人走进厨房，他也假装随意走进去，想着如果先为昨天的鲁莽道歉，黑子的态度也许久能温柔起来。可黑子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久防备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看陌生人一般，让黄濑一下子噤了声，这时黑子立刻就走出厨房，到多田夫人旁边去了。黄濑只好把一大堆想好的话吞进肚里，不甘地咬了咬唇，耐着性子等待下一个独处的机会。

 

一整天他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黑子，被黑子的一举一动所牵动，一次又一次上前企图搭话，已经忘记自尊心为何物。他不断安慰自己说，要压住心中那愈演愈烈的委屈和失落，以黑子能够接受的方式和他好好交谈一下。但黑子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甚至比那时候还要疏远，不管黄濑在他耳边低声下气地说什么，黑子都一言不发做着自己的事情，只当他是空气。就这样，两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有因为心情被反复蹂躏、受伤、做什么事都无法集中而渐渐走近绝望边缘的黄濑。黑子的冷酷让他感到吃惊。他开始怀疑自己不仅是做错了什么——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而且是根本就误会了对方，被对方讨厌了。也许黑子对男人之间的感情有很深的避讳。也许昨天看到的那一幕只来自于自己的妄想。也许互相喜欢从来就没有过。

 

为了摆脱这片挥之不去的阴霾，黄濑在某天清晨不声不响地离开镇子，去军舰上住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船上的伙伴莱昂见到黄濑时说他脸色不太好，一向喜欢对朋友倾诉的黄濑这次却只字未提，用笑容搪塞了过去。晚上一小拨军官们在甲板上纵情喝酒，聊在日本的见闻和女人，谁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再回到多田家时，黄濑觉得自己不像之前那么敏感了。现在他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所以他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与之前的小心翼翼不同，这次黄濑直接进了黑子的房间。黑子看上去也有些没精神，坐在榻榻米上对着一只小木碗发呆，黄濑的出现吓了他一跳。

 

“小黑子，”黄濑大步上前，双手压在正欲站起的黑子肩上，“我……要走了。”

 

这是一个谎言，因此黄濑停顿了一下，余光正好瞟到木碗里的金鱼。他吸了一口气，重新正视着黑子说：“我要走了。走之前，有话对小黑子说。”

 

尽管黑子马上就低下了头，他眼中不经意流露的震惊和悲伤也没能逃过黄濑的眼睛。黄濑只能看到低着头的黑子嘴唇紧紧地闭合在一起，嘴角又不时牵动一下，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呼吸声也变得沉重了。

 

黄濑一时说不出话来，担心自己的玩笑是不是开的太过分了。但话已经出口，黄濑只能抓住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地说下去。

 

“小黑子最近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因为我对小黑子说了奇怪的话吗？我以为小黑子一定会回应我的，原来我们不是关系不错吗？至少我想知道小黑子对我是怎么想的……”

 

黑子打断了他，声音轻飘飘的。“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吧，反而关系差一些的话，分别会更轻松。”

 

明明知道是假话，黄濑却不由得跟着心里一疼。黑子的心情他大概明白了，他不忍心再继续这个痛苦的话题。他伸手轻轻触碰着黑子的脸颊：“其实……并不是不回来了……就离开几天……”

 

黄濑作为一个大人性格还是单纯，撒谎的愧疚从表情泄露出来，黑子一下子就懂了。黑子猛地抬起头，还有些泛红的眼睛里迸射出愠怒。

 

“我没有见过……”黑子推开黄濑站起，“比黄濑君还过分的人。”

 

“是小黑子逼我的！我不想就这样下去——”黄濑急了，声调也提高了几度。

 

“黄濑君不也是一样在逼我吗！”黑子握紧了拳，身体微微颤抖着，“不要一再地追问我好不好，我……我不知道啊！不想这样下去的话，那就拜托黄濑君回到原来的样子吧……”

 

黄濑揉了揉太阳穴，总算压制住了情绪。“没可能的，小黑子不过是在敷衍我罢了。”

 

“对不起，黄濑君。我只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

 

胆小鬼吗……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依旧无法责怪你啊。因为你看上去也并不好过。

 

这一次先转身离开的人是黄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