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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黑】瀛海异闻 第二十章

(这章混进狗血了。)

 

数日前,藤原府内。

 

花宫真第三次理了理自己旧衣服上的褶皱后, 才弓着背、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藤原老爷的起居室。

 

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房间里又大又空,他脚下的榻榻米散发着蔺草的清香,颜色均匀,质地柔韧。他连踩在这样的榻榻米上的机会都从未有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浪费它。

他本来只是被别人差遣到这里给老爷递东西的,但就在往起居室走的两分钟内,他回忆起一件对他有利的新闻:管家给藤原老爷介绍了一个男宠,藤原欢喜之余赏了管家一笔钱财。然而那个男宠工于心计的性格让藤原突然感到腻烦了,就在前两天又被撵了出去……

 

他是在厨房门口蹲着吃饭时听几个厨娘说起这件事的。有时他也恨自己面貌平庸,没有机会像那些个细嫩的男孩一样直接爬到老爷的榻上。当别人好奇管家得了多少介绍费的时候,花宫却想到这是个在主子面前混脸熟的好机会。如果能多了解老爷的喜好,在恰当的时机提供恰当的建议,一定很快就可以脱颖而出。从那时起他就在反复思考这件事,这使他在步入起居室时格外地踌躇满志。

 

“藤原老爷。”花宫在主子背后跪坐下来,眼睛盯着地板。藤原听见是个陌生的声音,就回头看了一眼。花宫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极其柔顺的样子。他见藤原手上没什么要紧的事务,便按照计划好的,把话题往被赶出去的男宠身上引。

 

“铃木管家跟随您这么多年了,应该更好地了解您的眼光。光为自己得点好处,推荐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仅耽误您的时间,还耗费您的心思。”花宫谨慎地把握着语气说。

 

“他都快老眼昏花了,哪有你这么细心。”藤原似乎有点满意,这才稍微转了转身子,花宫得以偷看一眼对方满是戾气的窄脸。藤原动了动他那干得掉皮的嘴唇:“那老头八成看不出人的气质来,只知道我喜欢小个子的、斯文的孩子。”

 

花宫连忙接过话茬:“要说您指的那种气质,其实小的清楚得很。小的倒是知道个男孩子,和您喜欢的那种型儿分毫不差,前阵子关于他还和一个洋人勾搭上了,闹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那时候您在京城,可能没有听说。”

 

花宫那把死人讲活的嘴皮在这时又派上了用场。他眉飞色舞又添油加醋地讲起黑子的事情来,藤原开始用他狭长的眼睛注视着花宫,还不时微微颔首。

 

“我是不知道那洋人花了多少钱包养他,但您怎么会比他钱少呢?这样一个尤物,就让洋人这么占了去了,小的实在觉得可惜。”

 

藤原听出了花宫的意图,说:“我对被别人操坏的东西没兴趣。”

 

“瞧您说的,我怎么敢给您推荐那种下贱玩意!”花宫抬起了头,“这孩子不一样,虽然快满16了,和这个洋人还是头一回,据说两个人情深意切的像一对鸳鸯。”

 

听见最后一句话,藤原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行啊,挺有意思。就是这种单纯的小羊羔才有玩弄的价值,铃木那老头就是不懂。好,你叫花宫是吧?那你就把他带过来让我瞧瞧。”

 

***

从青峰家里出来以后,黄濑和黑子就一直没说话。回到家后,黄濑突然正坐在黑子面前,把在心里掂量了好多次的问题抛了出来:

 

“小黑子……你刚才说的要离开这里,是什么意思?”

 

黑子垂下眼睛。“等我们分开以后,我打算去京城。”

 

“是吗……原来早就打算好了啊。”黄濑下意识地咬咬唇,把目光转向窗外,努力做出不那么在乎的样子。但有些话顶在喉咙里不吐不快。“我还以为……小黑子考虑过和我一直在一起——”

 

“并不是我不想,”黑子用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对方慢慢涨红的脸,“但是有可能吗?”

 

“我……总能想出点办法的……!”和黑子的淡定相比,黄濑觉得自己像是个死皮白赖地要求的怨妇,自尊心被侵蚀使他胸口堵得难受。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紫原的话,是啊,对方还是个孩子,对痛苦的事情总是忘却得比较快。更何况和前途相比,别的东西都会显得无足轻重的吧……

 

看黑子不说话,黄濑又说:“其实啊……不是没有办法……”黑子热切地抬起头来,他又继续说,“要不我们一起离开吧……”

“那是什么意思?”黑子突然猜到对方的意图,十分敏感地顶了回去,“黄濑君难道有办法摆脱军人的身份吗?就这样偷偷跑掉可是会犯叛逃罪的吧?会被领事馆通缉的!”

 

黄濑只是轻轻点头:“你记得那次和我去看妈妈,路过很多地方都没什么人吧?这么大的世界,总有一些角落是没人能找得到的……”

 

“不行,绝对不行!”黑子站了起来,因为着急他的脸颊也浮现出红色,“黄濑君才20多岁,以后却要一直四处躲藏什么的,我才不许黄濑君这样!”

 

“但是只要能和小黑子在一起——”

 

“我不希望黄濑君为了我牺牲重要的东西!”黑子俯视着一脸期待的黄濑竟感到有些害怕,他知道黄濑想和自己在一起,但没料到对方连这种办法都考虑过了。

 

“是小黑子什么都不想牺牲才这么说吧!”黄濑也生气地站了起来,两个人的高低瞬间倒换,黄濑低头怒视着黑子,声音、影子连同情绪一起压得黑子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黑子觉得委屈极了。嗓子哽住了,鼻子也酸酸的。他小步小步地倒退,最后转身跑了出去。

 

黑子拖拉着脚步往河边走,一边反思着自己的言行,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从未想过会有和黄濑吵架的一天。他打算去镇上买点食材,两个人都好好冷静下,然后就回去言归于好。渡河的时候黑子朝水里瞧了瞧,发现自己气色有些差会被人看笑话,努力振作了一下。

 

上岸后没几分钟,黑子的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原来他从不注意他人的视线,因为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而今天他耳边回荡着青峰的话,不自觉地感受着每一道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他沿着大路走,路过不少熟悉的店铺,那些停留在门口的小贩和客人似乎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用轻蔑的语调交头接耳。

 

傍晚的街道上有很多人,但黑子却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艰难地行走。只有假装自己是盲人、是聋子,才能不被刺伤地穿越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指指点点。黑子想起了自己在书上读到的“人是社会性动物”,现在终于深刻地理解了它的意思。踽踽独行是可悲的,靠远离一切沉溺在二人世界中的做法也无法坚持太久,失去和他人联系的同时,他只是加倍地把自己和黄濑的命运连结在一起,让黄濑成为自己绝对的凭依。可是黄濑离开以后呢?那以后怎么办呢? 也许自己应该同意和他私奔的?自己应该早点意识到,自己才是更加无法离开对方的那一个……?

 

他停留在肉铺面前,低着头对老板说要一斤牛肉。但老板还是认出了他,还大声地说道:“呀,这不是哲也吗!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你。”

 

“……嗯。”黑子焦躁不安,只想赶紧离去。但老板继续说着:“听说你妈妈病危了……怎么,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你怎么不去看看呢?”

 

“……妈妈?”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脏却已经先一步被扯紧了。

 

“哦,就是你的生母啊,现在在藤原家的那个!”

 

黑子盯着肉铺老板发了一会呆,那些关于现实的念头迅速向两边退去,本已经被埋葬在内心深处的儿时的记忆突然生生被带到眼前了。尽管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却依旧带着温度。

 

黑子没有去接老板递过来的肉,而是径直跑开了。他记得藤原家的方向。他一路拼命奔跑着,也顾不上是不是引人注意了。他爬上藤原家门前的台阶,对守门人语无伦次地讲明来意,对方竟然轻易就放他进去了,这让他的预感更加糟糕。

 

黑子被一个走路不紧不慢的仆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回廊,来到偏僻处的一个小房间。黑子拉开门,果然看到比记忆中苍老了一些的母亲躺在地中央,乌黑的长发散落开来。她见到黑子突然到来,明显流露出惊异。

 

“……是你,哲也?我的孩子!”

 

黑子扑倒在她身边:“妈妈,您瘦了好多……您怎么啦?您害了什么病?”黑子握紧母亲枯瘦的手,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别担心,我的孩子!只是哮喘的老毛病而已,吃点药就没事了。”看到黑子这么激动,黑子母亲疑惑地伸手为他拭泪。

 

“这是真的吗?您可不要瞒着我!镇上有人告诉我说您……病的很重……”

 

“没有啊,傻孩子……但是不管怎么样,哲也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看看哲也啊!啊,已经长这么大了……”说到这里,女人有所顾忌地抿住了嘴唇。她想起当初算是自己把孩子遗弃的,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抒发自己的思念呢?

 

黑子体贴地弯下腰,让母亲抚摸自己的头。母亲的手掌和多田夫人的手掌毕竟是不一样的,想要靠近母亲的本能使他完全忘记了些许对母亲的埋怨。他听到母亲问他:

 

“你在阿姨那儿过的好吗?啊,你身上这件新衣服真好看,是阿姨给你做的?”

 

衣服是黄濑送给他的。黑子心中咯噔一下,含糊着应了一声。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离开多田家的事,他想。

 

“你总算比原来胖一点了,脸上也有点肉了……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黑子母亲十分动情地说。

 

“嗯,妈妈放心,我过得很好……”黑子低下头小声说着,“倒是妈妈过的怎么样?为什么反而比原来还瘦了……”

 

“我挺好,挺好的。”黑子母亲满足地闭上弯弯的眼睛,这样黑子就看不出她是否在说谎,有多少难言之隐。这时候几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母子间的温情。门突然被拉开了。藤原第一个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喽啰。

 

“老爷……?”黑子母亲连忙诚惶诚恐地坐起来,因为对方已经很久没光顾过这里了。但对方根本没看她,而是直接走到了黑子面前俯下身,不厌其烦地盯着他的脸看,这让黑子很别扭。

 

“黑子哲也?”

 

“是。请问您有何贵干?”黑子直勾勾地看回去,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更加防备。

 

藤原笑起来,露出了不太整齐的牙齿。“哎哎,终于见到你了,小哲。啊,和你妈妈眼睛长得很像哟。”

 

黑子忍住反感的情绪,别开脸躲过了藤原即将摸上去的手。他默不作声,不知道该如何在不激怒这个人的情况下脱逃,但他母亲却已经明白了一切似的,大叫着抱住了藤原的腿。

 

“老爷!哲也是我的孩子!求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动他!”

 

藤原把她甩到一边:“你这蠢女人,我又不是要吃了他。再说了,不是都说洋人那活儿更厉害,他应该早就习惯了吧。哈哈哈哈!!”身后几个仆人也跟着嗤笑起来。

 

黑子听到这话血一齐涌到了脸上。他来不及感到羞愤,他所在意的是母亲不明所以睁大的眼睛。是啊,这个赋予他生命的女人!自己唯独不想让她失望,不想让她以自己为耻。如果连她都无法理解自己,嫌弃自己的话,自己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瞧你,什么都不知道吧?也不问问自己儿子在外头怎么伺候洋人的,还替他担心这个!”

 

“妈妈!我没有!”黑子不管不顾地扑到母亲身上大喊着,“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和钱没有关系!您要相信我!”

 

黑子母亲被儿子疯狂的样子吓愣了。黑子的双眼发红,嘴唇还在哆嗦。她担心再说出什么刺激到他,却又依然不理解地皱着眉头,慢慢问道:“可是……明明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啊?哲也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您不明白……”黑子反复地摇头,心中有一大堆话想说,到了嘴边却觉得无力。

 

“我是不明白啊……孩子……你还小,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

 

面对母亲的责备,黑子能做的就是伏在母亲面前,眼泪一颗一颗落在手臂上,滑入他的嘴角。他舔了舔发觉这是自己流过的最为苦涩的泪水。不仅仅是由于在生母面前那沉重的羞惭,也是这一路走来所有被诽谤被轻视的委屈,也一道宣泄出来。

 

“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烦死了。你们几个把他带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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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哈鲁
很想再铲点什么但加班太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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