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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4

孤零零的一盏车内灯垂直照下，使得车载显示屏的荧光不那么突兀。斯雷因朝那里看了一眼，发现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也就是说伊奈帆已经沉默五分钟以上了。他又把目光移到坐在副驾座上的男人脸上，对方似乎陷入沉思已经有一段时间，目光非常专注地停留在空气中，仿佛头脑中的诸多问题或是情景已经在那一片虚无中投射出来。可无论是关于那些投影还是与投影相关联的情绪，斯雷因都无法从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孔上找出哪怕一点点线索。

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人，蕾穆丽娜才担心自己会上这个人的当。斯雷因不甘心地想着，不知是出于防备还是好奇，那碧绿色的眼珠一直在黑暗中静静停留在伊奈帆雕塑一样的侧颜、以及那唯一间或抖动着的睫毛上面。

这时斯雷因听到机械运转的声音，忽远忽近说不上从哪里传出来，把车内尴尬的安静变成了诡异。一向警觉的伊奈帆对这声音毫无察觉，斯雷因终究沉不住气轻声说：

“伊奈帆……我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伊奈帆立刻就回过神来。

“该怎么形容呢……像是钟表的滴答声和变焦镜头转动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但又似乎都不像……”

伊奈帆很快就点了点头，和他平时凝神思索的表情相比，这个反应显得轻松且不以为意。随后他的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诡笑，突然朝斯雷因这边探过身子，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轻声道：“你害怕了？”

斯雷因本能地把脖子往后缩：“别开玩笑了，怎么会。”一边说着一边还像是要故意证明自己的话似的直视着伊奈帆暗红色的瞳仁，左眼在微卷刘海的阴影中泛着与右眼略微相异的色泽。

“现在还能听到吗？那种奇怪的声音。”

斯雷因花了几秒让自己从那摄人心魄的目光中缓释过来，又屏住呼吸听了一会，才带着疑惑说：“……没有了……？”

伊奈帆坐了回去，斯雷因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听见对方说：“神经紧张会引发耳鸣。你该好好休息。你到后座躺下睡吧，这里我守着。”

斯雷因苦笑着摇摇头。他不知道伊奈帆这样提议是因为真的把自己想得太虚弱，还是想把自己打发睡着好做点什么别的。“还太早了，不困……哦对，我该帮你换换药了。”

伊奈帆这才想起自己胳膊上的伤来。“也好，那能顺便帮我换件衣服吗？后备箱里有个黑色公文包，那里面装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斯雷因按照伊奈帆的嘱咐取来了衣服和便携医药箱，为了方便动作，两个人移动到没有隔断的后座上并排坐着。斯雷因动作轻柔地帮伊奈帆脱掉少了一只袖子的衬衫，把伤口上的绷带解开、换了药以后又用新绷带缠好。

白衬衫虽然之前一直被装在公文包里，却叠得异常平整，斯雷因都有些不忍心抖开。熨烫的痕迹笔直清晰，穿在伊奈帆身上以后把人衬托得精神了许多，尽管斯雷因觉得伊奈帆的脸色不算好，毕竟流了不少血。

这样的伊奈帆，难道真的可能像蕾穆丽娜说的那样，对自己另有企图吗？斯雷因看着伊奈帆艰难地扣好全部衬衫纽扣，却只顾着思索这样的事情而忘记了帮忙。回过神时他立刻就碰上伊奈帆的目光，为了搪塞过去连忙支支吾吾地说：

“我在想……正义究竟是什么呢？为了挽救更多的人而牺牲少部分人，这真的能算正义吗？”

“我认为不算。”伊奈帆立即回答道。这个答案让斯雷因有些沮丧，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此时伊奈帆像看穿对方念头那样又说：

“不过如果那少部分人情愿为了挽救更多的人而做出牺牲，那就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正义，无需别人对此负责。”

“那么，帮助我保护样本也是你选择的正义吗？”斯雷因小心翼翼地问，却不敢看伊奈帆的眼睛，而是把目光落在驾驶座的靠背上。

“嘛……怎么说呢。”出乎斯雷因意料的是，伊奈帆竟陷入了迟疑。斯雷因听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不由得抿紧嘴唇等待对方的答复，随着空白的延长又越来越不愿意听到它。这时对方却反问了回来：“斯雷因，对你来说是样本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我当然不想出事。但为了生存就把样本拱手让人，我也不能接受。”斯雷因的回答明确而且坦然。他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那段时间里，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多次。

       “既然这样，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样本不见了，一定要立刻逃走。现在敌人会留你活口，只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样本在哪儿。一旦他们得手，后果你明白的吧？”

       “我明白。” 斯雷因点点头，却带着满腹的疑问望向伊奈帆的脸。橘黄色的车内灯光线很亮，却始终只能照亮伊奈帆一侧的脸孔。车内的陈设被打上光线以后在窗玻璃上投下倒影，使窗外的漆黑一片变得更加无法分辨。在这样诡谲的气氛中，那个浸满了欲说还休的“如果”，像千万只小虫一样侵蚀着斯雷因的心。

伊奈帆说这样的话，究竟只是出于担心，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Day 3.1

望着后座上蜷缩着身体、枕在装有样本的恒温箱上陷入熟睡的斯雷因，伊奈帆下意识地叹了一声。

伊奈帆并非不能理解斯雷因的心情，但这并不影响他自己对保护样本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罪犯依旧逍遥法外，他们就总会找到别的生财的营生。更重要的是斯雷因就不能完全摆脱危险。

和前一晚一样，睡眠很浅的伊奈帆在半夜醒来，目光落在斯雷因的睡颜上，反应过来时已经盯了很久。斯雷因在睡觉时脸上会露出一种十分纯真的神情，侧睡时被挤压得微鼓的脸颊，微张的嘴唇，卷曲的睫毛，安详地舒展着的眉头组合在一起是多么可爱，他本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想起自己大概是最后一次看到他安睡的样子，伊奈帆带着遗憾掏出手机，对着斯雷因拍了几张照片。

转身把手机放在导航架上后，伊奈帆本想再休息一会，无奈伤口的疼痛也跟着人一道苏醒了。他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就这样捱了不知多久，从森林远处的天边总算升起一丝亮光。伊奈帆转过身子，带着些留恋对斯雷因伸出了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柔软的浅金色头发上，最后轻抚了两下。

抱歉。他在心里说着，用沾了麻醉剂的旧衬衫捂住了斯雷因的口鼻。

 

***

斯雷因还没睁开眼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乏力难以动弹。但当他想起去摸索脑袋边的恒温箱却发现空空如也的时候，他还是猛地惊坐起来，冷汗顿时打湿了薄薄的蝙蝠T恤。

自己遭人暗算了，或许是被绑架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可车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伊奈帆也不在这里。他人呢？难道是有人在夜晚来过，袭击了伊奈帆并把样本带走了？那伊奈帆会不会有事……？斯雷因尽管十分紧张，思维却依然绕开了那个最可能的假设。但怎么都说不通：如果有人来过，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从太阳的角度来看，现在至少已经是上午十点。从这异常的起床时间还有对昨晚的一切动静充耳不闻的情况来看，自己很有可能是被下了什么药。斯雷因正这么猜测着，脚尖就碰到了被揉成一团的破衬衫。

好吧，其实这一切都是明摆着的：是伊奈帆弄晕了自己并偷偷带走了样本。蕾穆丽娜是对的。不得不承认了这些的斯雷因脱力地往座椅里一靠，回想起自己刚遇到伊奈帆时那种全心依赖甚至还有点崇拜和心动的心情，简直要恼羞成怒了。

没想到那个长相清秀一身正气连嗓音都很动听的警察先生是假的！假的！他是受雇于Pfibe公司专门来接近自己的人吗？Pfibe会给他多少佣金？他原本是什么人？职业骗子？三无人员？……

 

“上个月赌钱输了一大笔，还不上，叫人划拉了一刀。”

伊奈帆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解释道。一个穿风衣的人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摸索了一会儿，回头对另外三个站在林子当中的空地上的人说：“可以了，老大。什么都没有。”

为了取得信任，伊奈帆除了恒温箱什么都没带，连手机也因为担心暴露身份被留在了车里。他口袋空空如也，衣服皱皱巴巴，松松垮垮地靠着树干站立的样子，让Pfibe安排前来交易的四个人都放松了警惕。

放在脚边的恒温箱被刚才给伊奈帆搜身的小喽啰提起来，递到他口中的“老大”手里。五短身材的老大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对旁边的一个人耳语了两句，那个人就接过恒温箱，钻进了停在旁边的汽车。

“他现在把东西送回公司检验，我们几个就在这儿等。这玩意儿很容易死。只要它是活着的，昨天下午电话里商量的三百万现金，一分不少都给你。如果死了，那你就只好自认倒霉，或者怪你那个朋友不靠谱。”

伊奈帆点了点头。此时他那颗镶嵌在左眼框里的机械眼已经开始运转起来，记录接下来要发生的一系列对话。

 

在内心恶狠狠地诅咒了一会儿伊奈帆以后，斯雷因也累了。伊奈帆这个家伙至少还留了车给他，也算良心未泯。斯雷因坐在驾驶座上，试着发动了一下车子又看了看油量表，开着去和哈库莱特汇合应该没有问题。

这时斯雷因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看见了伊奈帆的手机，在副驾座上静静地躺着。拿过来按了一下，竟然还开着机。伊奈帆的手机果真没有上锁。来不及思考伊奈帆为什么粗心到连手机都落下，斯雷因的好奇心已经瞬间满格，心想既然是伊奈帆做错在先，自己调查一下他的底细也无可厚非。

斯雷因接连翻看了10页短信和好几个聊天app，除了一天前一条叫做“韵子”的人发的“头儿说你还没交枪？”没发现其他任何可疑内容。斯雷因点开“韵子”的个人资料，照片里穿着警服自拍的短发女孩让斯雷因更加困惑了。他忽然想起查看伊奈帆的相册，但打开后翻动了几下斯雷因就几乎要放弃了：里面几乎没有人像，大部分都是各种鸡蛋料理的照片，光是色泽就让人垂涎欲滴……

最后斯雷因就看到了位于相册底部的自己的睡颜。

斯雷因腾地脸红了。他绝不是个自恋的人，可他觉得这照片异常地漂亮。倒并不是因为自己漂亮，而是因为拍照片的人用的角度非常……温柔。从这种角度呈现出的景象，简直像是亲吻他的前一秒看到的景象一般。

斯雷因难为情地立刻锁定了屏幕，却又把手机握在手中不住地摩挲，说不清心中有几分开心，几分难过。就像心中的防备立刻打开漏洞，那个为伊奈帆辩解的声音再次像风一样灌进他的耳朵。

       

同时，在森林深处。伊奈帆和三个等在原地的Pfibe公司的人聊得很顺利。

在伊奈帆的诱导下， 失去戒备心的三人开始断断续续地透露出对案情有用的信息，全部被机械眼录了下来。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伊奈帆觉得已经可以胜利收官的时候，对方的头头手机突然响了。

“什么？假的？”

对方朝伊奈帆投来的视线立刻充满了狐疑和阴险。样本是假的，这是伊奈帆意料之外的展开，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斯雷因的模样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从未质疑过那纯真面容背后隐藏的心思，这是他的失误，怪不得别人。

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感。伊奈帆关掉机械眼，迅速观察三人的站位和可能携带的武器。对于赤手空拳的他来说，唯一脱险的希望就是先发制人。

头儿的电话还没有挂，但伊奈帆注意到他的手已经放在了自己外套下面的枪上。他决定不再等了。他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两步，突然飞窜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敌人背后，一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在对方握枪的手上，强行朝另外一个敌人扣动了扳机。伊奈帆身形比自己挟持着的敌人略小，很好地隐藏在他后面，很快就击中了对方的手腕。

但很快劣势就暴露了：前面的敌人突然抓住伊奈帆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伊奈帆放倒在面前的草地上，头儿见状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从腰间拔枪出来打中了伊奈帆的肩。伤口离昨天的枪伤很近，剧烈的疼痛使得伊奈帆的整条左臂都难以动弹，对方脸上露出意洋洋地讥笑，以为他爬不起来了，就用枪指着他问道：“是谁指使你给我们假样本的？目的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人？”

“……警察。”缓缓开口的同时他挺身用力，抬腿狠狠踢中敌人的小腹，在对方倒地的同时用腿卡住对方的脖子同时夺过手中的枪，却没有开枪而是用枪托把他打晕了过去，伊奈帆迅速跳到树后隐蔽起来。刚才被伊奈帆打中手腕的人也是个硬汉，从草丛中捡起枪又重新勉强握住。

一对二。

TBC

下章一定能完结【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