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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进宫的日子。自从萧景琰回到京中，每到这天一定要去看望生母静妃。只是今日拜访的目的有些不同，因为几日前静妃和梁帝适才将册立新妃的事情敲定了，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向他交代。想到这个，那些被母妃手制榛子酥勾起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

和往常一样，静妃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在门口等着，一看到自己的儿子就亲切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让婢女端出一样样好吃的。萧景琰吃了几口，静妃就开始跟他讲那日宫里的光景。入宫的姑娘有八个，既有玲珑心又有倾城貌，不过最后她和梁帝一齐看上的还是中书令柳澄的孙女。萧景琰听着母妃口中一系列诸如贤惠稳重识大体的评论，正有些走神，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放下手中的汤勺说：“这名字有些耳熟。”

静妃笑着拍了儿子一下：“你呀真是记性差，你可是救过人家一命的。听说那姑娘自那以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的，那天我就看出她是真的喜欢你，以后肯定会对你百依百顺。”

“哦。听母妃安排吧。”萧景琰试着回想了一下那柳氏的模样，但完全想不起来了，于是又继续闷头喝汤。

“你呀，别的事情上做得大人模样，就在这上面总也不开窍。你现在还不知道，一个贤内助以后能帮你多少忙。”静妃习惯性地教育了他两句，却正好让自己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景琰，选妃那天誉王妃也到了。她没去推荐皇后的人选，倒是一直在附和我和你父皇，说那柳氏的好话。誉王妃行事素来谨慎低调，这样做定有其缘由。你刚加五珠冠，吸引的注意力自然比原来要多，你……可做好准备了？”

“母妃放心，我尚且能够自保。”萧景琰稍作停顿，避开了话锋。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不由得反省起来。往日谈及此事，他总对母妃说自己没有夺嫡的打算。就连几日前加五珠冠时，他也几乎忧心忡忡。梅长苏住进靖王府只是半月前的事，而现在回想起自己对梅长苏所说的那“平安喜乐”的愿望，却飘渺如云烟。当太子从不是他的人生理想，但面对誉王咄咄逼人的阴诡手段，他的倔强使他愈发不愿轻易败下阵来。之所以会烦忧，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真的知道？明明刚回京就给人一个空子钻。”静妃有些嗔怪地注视自己的孩子，母子连心，萧景琰很快就会了意，讪讪地坦白道：“几日前刑部尚书递了奏折，说苏先生隔了这么久还没有拿出神仙草，恐是为自己争取时间逍遥法外，请父皇下旨拘捕。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受人指使。”

“你清楚就好。救人固然是善行，但也要记得给自己留余地。”

萧景琰知道母妃在暗示自己将受牵连，但他此刻心思全然不在上面，因而有些急切：“事情原委我已向父皇禀明了，但他将信将疑。其实就这件事，今天我想请求母妃帮我一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

静妃是医女出身，曾因为医好天泉山庄卓夫人的致命剑伤而为江湖所知，后来就被召进宫内给梁帝调养身子，生下了萧景琰。萧景琰犹豫片刻，说道：“母妃精通医术，若是能再向父皇说明一番，他定会信的。我本来不想拿这些琐事打扰母妃……可苏先生……”

 “景琰，”静妃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这对我而言都是极小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不过这位苏先生身份敏感，你……”

萧景琰脸上发热，站起来背对着母亲踱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道：“此事我自有分寸，请母亲放心。”

萧景琰每逢心中有事都会和母妃商量，无奈这件事他自己还没有头绪，又暗暗觉得母妃的意见未必能使他宽心，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闪烁其辞。静妃见萧景琰不愿接这话茬，似有难言之隐，只好把心中的疑问压了回去。

数日后宫内举行了柳氏的册封大典和婚礼。晚间靖王在府内设宴，半数京中显贵都聚集于此。柳氏与萧景琰并列坐在主座，她身段娇小，面孔生的灵巧婉约，客席上不乏称赞之声。萧景琰平素话不多，不太喜欢应付这种场合，相比之下柳氏温柔敦厚的作风更适于待人接物，把宴会气氛控制得极好。

几支歌舞过后，主客之间开始相互敬酒。酒过数巡，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贴着墙壁朝萧景琰这边跑来。萧景琰认出他是派去伺候梅长苏的那个，心中没来由地一慌首先想到的便是：梅长苏跑了。

“殿下，苏先生出事了！像是……中了毒……”

萧景琰听罢手臂一震，杯中的酒尽数晃了出来。他本想邀请梅长苏赴宴，但对方以身份特殊为由推辞了，他便命厨房的小厮把宴会上提供的食物给梅长苏拿去一些，没想到竟有人趁乱生事加害于他。见丈夫如此失态，柳氏连忙掏出手帕擦拭，另一手在桌下按住将要起身的萧景琰，用眼神提醒他有人还在等着向他敬酒。

“快叫大夫，食物谁也不许动！”萧景琰低声对侍从喝道，然后转向客席回敬了一杯酒。这杯酒好像比之前几杯都要烈上许多，一入愁肠便汹涌热辣，让萧景琰如坐针毡。

“既然已经去叫大夫了，殿下急着去也没用。稍等片刻便有那妙音坊的姑娘来弹奏，殿下可以趁那时悄悄出去。”柳氏低声劝慰道。萧景琰知道现在离座十分失礼，只好拼命压住急躁，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宾客寒暄，但心思却不受控制地飘走。是誉王指使人做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可府内的人都深得他信任，谁会为誉王做事？下人当中混入了什么外人吗？外人也是有的，比如今日随柳氏一同进府的侍女，是那当中有人被收买了吗？那日蓝瑾入宫帮忙选妃为什么支持柳氏？是那时就已经安排好了，还是见柳氏胜算大，便在她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可如果是誉王下的毒手，恐怕苏先生已经毙命当场了；既然侍卫来报，应该没有那么糟……

尽管萧景琰表面上谈吐自如，柳氏低头却注意到，他藏在衣袍中的手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暴突，分明是一刻都等不了了。柳氏虽不知道这苏先生的轻重，见丈夫心急如焚，自己也不好受，便悄悄吩咐下人叫那妙音坊的宫羽进来。萧景琰趁宾客的目光转向厅前，立刻起身走向后门。在厅内他努力放稳脚步强装镇定，但一出了门闯进漆黑的夜里，他便再也忍不住朝梅长苏的庭院飞奔而去。

梅长苏的房门虚合，里面透着灯光，却听不到什么人声。萧景琰全然不顾礼数一把将门推开，径直走入里屋。

看见梅长苏的一刻他终于如释重负，全身都放松下来。梅长苏靠在床上，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说道：“靖王殿下，你怎么来了？”说着就要坐起。萧景琰连忙上前阻止了他的动作，在床边坐下：“先生怎么了？我听下人说你中了毒，吓出了一身冷汗。”

梅长苏见萧景琰跑得气喘吁吁，面色潮红，说话行动都方寸大乱，一时间竟无法将他和驰骋沙场的亲王身份联系起来，倒像个单纯的邻家少年。不仅如此，这人好像毫无意识地用双手紧握着自己的手，力气很大，手心也尽是湿潮。

“我没事，只是误食了一口榛子酥。我一吃榛子就会胸口闷痛喘不上气，从小就是这样，好在吃得不多，已经没事了。”

萧景琰脸上担忧之色未减，确认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大夫，大夫也点头附和道：“先生的身子并无大碍，请殿下放心。”

萧景琰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梅长苏的手，不好意思地慢慢松开。梅长苏道：“是苏某自己不小心，给殿下的婚宴添乱了。现在想必厅中高朋满座，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待客吧。”

萧景琰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横下心来点点头说：“好。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再来看望先生。”

“殿下，不必——”梅长苏连忙起身说道，但萧景琰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给他说话的余地，快步走了出去。

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萧景琰又来到了梅长苏处。此时大夫已经被梅长苏劝走了，侍从也被他遣到门外，屋里只剩他一个人在床上歪着，闭目养神。这座庭院与正厅相隔甚远，那边的热闹声传不过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萧景琰还没进屋子，梅长苏就分辨出他急促的脚步声，稍整衣冠起身坐好。

萧景琰担心梅长苏已经睡下，开门时动作很轻。梅长苏听出对方顾虑便叫了一声“殿下”，萧景琰回头朝他笑笑，把门关好向他走去。他婚服还没来得及换，红色将他衬托得更显血气方刚，但在这朴素的屋子里还是有些晃眼，梅长苏默默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

“先生，现在感觉可好些了？怎么大夫都走了？”

“我叫他们回去的。我已经没事了。”梅长苏道，“殿下的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赶紧回去，可不要委屈了柳妃才是。”

 萧景琰根本没听，摆手打断梅长苏的话，自顾自道：“我想来想去，虽然今日之事只是个误会，但这件事也提醒我，现在府内很可能有人想要加害先生，多一点防备总归不是坏事。这银针你留着，无论吃什么都先用它试一试。”

“感谢殿下一片苦心。”梅长苏接过萧景琰手中的红色漆木小盒，想到对方大婚，自己没有礼物可赠却还要收受物品，不好意思道：“苏某不能出门，身上又没有值钱之物，无法在殿下大喜之日献上贺礼，礼数不周请殿下见谅。”

“说这些做什么。”萧景琰摇摇头，神色黯然。有一瞬间他紧紧注视着梅长苏的眼睛，嘴唇微动好像要说什么，但迟疑了片刻还是噤了声。他转头看向书案上的一摞宣纸，微笑说道：“苏先生若真有此心，就把那些诗稿都送我吧。”

梅长苏也笑了一声：“殿下，我的诗词可是每首都值千金的。”

“怎么，先生不舍得？”

“玩笑话。殿下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