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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与子成说·六(古风架空)

    


梅长苏醒来时雨刚刚停。昨夜梦中,雨滴滚落的珠玉之声和沿着屋檐流下的汩汩之声犹在耳畔。他起身到庭前一看,万物轮廓都好似更加饱满而清润。被雨打落的槐花落满了池塘,幽香经过雨水的酿制正渐渐转为馥郁。

青瓷花盆中的神仙草被他种下十日有余一直全无动静,没想到昨夜经春雨浇灌,深褐的松土下开始透出嫩绿来。梅长苏喜出望外躬身细看,见那幼叶娇弱之极,低垂着蜷缩在土内。想到这柔枝细叶竟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梅长苏不由得感慨了一阵生运奇巧,然后把花盆稍往向阳之处挪了挪。

这一走动,梅长苏注意到花盆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两支袖箭,箭杆清漆金绘,是宫羽惯使的暗器。看来她昨夜借宴会之机混入府内,或许想助他逃走,不料中途出了事端,萧景琰和大夫又在此盘桓,她错过时机只好留下这个信号。想到这里梅长苏清叹一声,日前他分明已经通过飞流传信给蔺晨让他们不必擅动,但宫羽却终究忍不住混进来探上一探,个中缘由不难分辨。

自己在深院中乐得清闲,墙外却有女子为其牵肠挂肚,对他人来说可谓一件美事。可梅长苏却眉心微拢,久久望着庭中出神。槐花如一捧捧白雪堆积,暗香四溢却无人眷顾,终究只能色褪形销,悄然融入泥土。

萧景琰刚一走到月门外,就见梅长苏坐在门槛边的杌子上凝神思索,眸色如被水泅染的浓墨般飘忽不定,脚步便停了下来。月门为框,画中人一身鸭卵青色袍,与雨后石板路上湿滑的薄苔相映成趣,好似青莲不染一丝风尘。萧景琰本有着年轻皇子的心高气傲,遥望此景时却无端自惭形秽起来,几番犹豫终不敢靠近。

梅长苏察觉门外异动,斜眼瞥见院外一簇深绛色衣角,除了他还能有谁?四目相对时萧景琰大步走了上来,梅长苏起身迎道:“殿下怎么不进来?”

“怕扰了先生清静。先生身体无恙了?一早就在门前吹风。”

梅长苏摇摇头。“微风和煦,正好拂却屋内积霉。”

萧景琰勾了勾嘴角,顺着他话茬说:“说起来,先生在宅中也闷了近一个月了,不如今日和我去京郊走走。”

梅长苏抬眼转眉:“殿下在和苏某说笑吧?”

“先生觉得我像爱说笑的人吗?”见梅长苏面露欣喜,萧景琰终是没藏住眼底笑意。

梅长苏故意郑重其事地打量了一下对方面部,然后认真地摇头道:“不像。”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只我们二人?”

梅长苏可没忘自己本是阶下囚,若是出游时身后得跟着一队禁军,那还不如不去。

“我叫战英带点点心和酒随我们同去,先生介意?”

“自然不介意。”梅长苏抛开心头一丝疑虑,再次露出一个应允的浅笑。

二人来到靖王府门前,列战英已经牵出马来在那里等着。萧景琰将其中脚力最次的那匹点星马牵到梅长苏面前,显然仍有担心他逃跑的顾虑。梅长苏看出这点,心下道看来萧景琰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反而放宽了心。出城的路上两人并列而行,列战英骑马跟在他们身后。尽管萧景琰故意穿了极为朴素的苍色衣袍,但两人身影一个英挺雄拔,一个芝兰玉树,放在一起竟像是朱漆金瓦与葱翠杨柳相互映衬,一路吸引了不少视线。

出城沿着官道走出数里,已是人疏影稀,举目四望唯有草木萋萋,使见者心胸也随之辽阔。萧景琰一夹马肚纵意驰骋起来,梅长苏见状清喝一声追将上去。萧景琰回身一望,见他此时发带和乌黑的发丝随风而起,衣袖好似兜满风絮,与往日一身病气孤高冷峻的气质大为不同,心中一动,忍不住又挥了几鞭,跑得太远时再放慢速度。

就这样追逐了半个多时辰,梅长苏的眼睛一直追着萧景琰,没注意什么时候他们拐进了山间幽僻之处,和刚才的景致又大为不同。一条若有若无地蜿蜒着的小道将稀疏的树林分为两半,树林后面,两侧皆是遮天蔽日的峭壁,仔细一看,那山棱沟壑中还流淌着溪涧,发出极低的汩汩之声。或许是担心铮铮马蹄搅了这份清幽,两人颇有默契地放慢脚步,重新并列而行。

 梅长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话语间夹杂着轻喘。

萧景琰故作神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前方努嘴,但梅长苏顺着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大块石壁。萧景琰见连梅长苏都看不出端倪,不禁心中得意,翻身下马,把缰绳往树干上随意一拴。梅长苏也只得跟着他拴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一片碎石地。随着渐渐靠近,梅长苏总算看清那石壁上有一道“入”形裂缝,里面隐隐透着天光。

“先生随我进来,小心脚下。”萧景琰躬身迈进石缝,又回身朝梅长苏递来一只手,梅长苏不假思索地抓住它。年轻皇子的手心干燥温热,纹路有磨砂般的触感。

他们屈身行了几步,前方陡然宽阔起来,脚下也变为平坦的土地,还长着几株顽强的野草。走出石洞的一瞬,面前的景象让梅长苏一时失去了言语。原来在他们穿过的石壁另一侧天然形成一大片圆形凹地,数尺高的石壁上方垂下一条玉练般的瀑布,在最低之处汇聚成湖,湖水冰凉清冽,望之止渴。阳光斜斜地从石壁后面照来,阴面是怪石嶙峋流水潺潺,而照得到太阳的地方,石头在不知几百年光阴内早已被强韧的植物根部分解,如今遍地长满花草,大部分是白色的山茶。还生长着一些枝干纤细的树木,结着些不知名的橘色小野果。

抬头望去,青色峰仞直指如洗碧空,阳光穿过飞溅四散的冰凉水珠,分离出一道斑斓彩虹。

满心的赞赏和喜爱俱化作梅长苏眸中荡漾的天光。反复打量了两三个来回,他才转向萧景琰问道:“不知殿下如何发现此处?”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还嘱咐我不要告诉外人,免得附庸风雅的人来多了,破坏了这浑然天成的景致。”

“殿下的朋友心气挺高。”梅长苏揶揄道,“不过话倒是在理。可殿下这不是告诉我了吗?”

萧景琰目光寻到一片最为平坦柔软之处,适合席地而坐,正朝那里走去,听闻此话便顺口答道:“先生怎么算作外人。”

梅长苏不语,跟在萧景琰身后。两人来到那纤细的树木旁,理理衣摆坐在一块石头上。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夫子的弟子中有一人以此为志趣,现在苏某完全理解了。若能在这样的地方结庐隐居,俯饮山泉,仰撷浆果为食,身心与自然交融,岂不圆满?”

说完,梅长苏像是要践行自己话似的,抬头从树枝上取了一枚橘色椰果放入嘴中,萧景琰阻拦不及,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梅长苏目光一转,说道:“是沙棘。没想到金陵城竟会有沙棘。”

“又是在祁国吃过的东西?”萧景琰斜睨了他一眼,但语气并无变化。

“没错。”梅长苏又摘下几粒,用袖口细细擦干净了,放进萧景琰手中,笑眯眯地看着他,此时看上去颇有讨好意味地说道:“殿下不尝尝?”

萧景琰看了看手中物事,服药似的一下全放进嘴里。只一咀嚼,尖锐的酸味就弥漫口鼻,他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却又不得不再嚼几次,额角青筋凸起。梅长苏见状,嗤嗤地笑了几声。

“先生竟戏弄我?”

“怎敢。其实习惯后还是很美味的。”梅长苏一本正经道,嘴角却还噙着笑意,都被萧景琰看在眼里。面对难得这样心无芥蒂地面对自己的梅长苏,他如何生气得起来呢?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他清了清嗓子说:“不行,要罚先生。”

“如何罚?”梅长苏坦荡荡地看着他。

“罚你……”萧景琰故意停顿片刻,见对方毫无意怯之色,只好凑上前绘声绘色道,“浮一大白。”

遥侍一旁的列战英闻风而动,极为配合地把梅子酒端上,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阔碗放在梅长苏面前。梅长苏见状,无可奈何地笑道:“殿下准备如此周全,看来是不给苏某推辞的余地了。”

梅子酒甘冽香醇,一大碗猛地下肚,没过一会儿梅长苏的两颊就浮上淡淡的桃花颜色。接着两枚整块玉石凿成的小盅被端出来,两人互相为对方斟酒,举杯对饮起来。

列战英常侍萧景琰左右,进退的分寸拿捏的极好。他远远望着在草地上坐着的两人,心中想道:陪伴出行对于后宫妃子来说是多大的恩宠。殿下日理万机,难得见他出游一次,却要苏先生陪伴,不知昨日刚刚嫁入靖王府的柳妃作何感想。虽说在殿下心中谋士的重量自然大于妃子,但总觉得殿下待他也太好了些。每当他们在一起,殿下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那苏先生身上,难道……列战英你在乱猜什么!当真该死。

他真的不是故意旁听两人对话,而是一阵阵清风把声音送进他的耳朵。

“南国的水,的确秀美隽永。”梅长苏的目光逡巡而过,最终还是久久停留在凌空飞瀑上面,“备受推崇的画家黎老先生据说就住在金陵,难怪他笔下山水钟灵毓秀,最妙的就是瀑布。”

 “真是巧了,你可知道把此地推荐给我的人是谁?正是那黎老先生。”萧景琰酒过三巡,说话的语气比平时高亢了一些,“不仅如此,他还给这里起了名,叫‘忘机谷’。”

梅长苏沉思片刻,口中念念有辞道:“‘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萧景琰闭眼点头道:“正是取此诗之义。”

梅长苏眼底倒映着杯中的波光,他两手重叠向萧景琰抬起酒盅:“那殿下与我今日便在此来一个‘共忘机’。”

萧景琰心中欢喜,一口气饮得滴酒不剩,然后舒服地嗟叹一声。“先生喜欢他老人家的画作的话,我倒可以为先生讨一副来。”

梅长苏吃惊地转头看他。黎老先生的画作并不多,自己花重金也未必能求到一副,如今萧景琰的语气却像在路边摊买个烧饼一样轻松,岂不奇怪。不过话说回来,梅长苏几乎忘了眼前的人好歹也是个亲王。他压住心中期待,淡然道:“画一幅画要费多少功夫,说讨就讨,太不尊重老先生的心血。我起码也需写些什么回赠他老人家,有来有往。”

萧景琰斜睨着他说:“我向老人家讨,便是我去欠他的人情。先生若想补偿,不如为我写首诗。”

梅长苏瘪了瘪嘴,似乎挺不情愿地说:“为殿下写诗?这可要难上许多。容苏某想想吧……”

一阵微风吹过,把本就不胜酒力的梅长苏吹得有些昏沉。说完这句,他便背过身靠上沙棘树干,阖上眼皮小憩起来。萧景琰不知梅长苏是逗他还是真的不愿写,有点气急地靠近他说:“先生说说看,为何给我写就难上许多?”

梅长苏不答。他半卧时弯曲的腰背在素色衣袍中更显纤细,使他看上去像只在丛中打盹的仙鹤。萧景琰打量着这怡然自得的姿态,没察觉自己嘴角浮现的笑意。

萧景琰轻轻越过梅长苏的身体,看他究竟是不是佯睡。梅长苏的睫毛像多数男人那样没什么弧度,却直长直长的、平静地低垂在眼睑上,毛色很淡看不清虚实。萧景琰又看向他在酒气中润艳起来的唇,单薄内敛的唇缘永远像噙着什么诡秘一般。而此时萧景琰心中却有荒唐的想法破土而出,他隐约感到自己想把那两片薄唇连同那当中的诡秘,一起噙入口中。

列战英见二人身影交叠,萧景琰缓缓躬下背去,头脑还来不及想明白对方意欲何为,一股酥麻热辣之感就已经袭上心头,他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这一退踩碎了草丛间的几条干枯树枝,清脆的碎裂声唤醒了身体不听使唤的萧景琰。

顺着血脉细细爬上的痒在陡然回神后迅速退却。清风徐徐吹来,萧景琰连忙挪动身子把风挡住。横斜在一片白色山茶中的那人依旧纹丝未动,对周围一切都毫无察觉。平日里那样玲珑心窍的他,此刻在萧景琰面前却睡得极深又极稳,仿佛年华的静流也绕他们而行,不知不觉已过千年。

TBC


更慢了所以分量大一些。又没走剧情去谈恋爱了!这种好像并不太甜的糖你们吃得下吗?我自己不太喜欢很腻歪的口味,又很怕把酥胸写娘,如果没有的话就太好了,如果能吃得下就太好了。

今儿无意中看到别的太太们好几百热度还在担心大家不喜爱,突然感觉到自己是把热度看得多淡了……毕竟如果看得重的话我大概早已坑这篇了。现在还在顽强地写,是因为我还能从中得到乐趣。不过到了烧脑的部分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TT

还是要感谢留评的亲们!你们是我前进的动力>< 喜欢的话一定要说给我听,不过如果觉得无趣,也说来让我听听缘由,帮助写手成长会让你更美丽【喂。

如果觉得这篇文至今看不清故事主线的话,我想说,其实这种思路是我故意选择的,毕竟人生本就有太多出其不意,我想描绘他们的命运如同风中的树叶,假使能紧紧相连已经是再好不过。

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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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哈鲁
很想再铲点什么但加班太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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