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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与子成说·十二(古风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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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皓月当空。萧景琰枯坐窗前,手中的兵书翻来覆去,却是一行也未读进。

列战英侍立于前,有些熬不住了。萧景琰发现了,便道:“我这里无事,你退下去吧。”

清冷的打更声由远及近。列战英没再推辞,行礼后便退出房间,把门带上了。他走后萧景琰长叹一声,将兵书丢在一旁。白天命列战英牵出绿螭骢时,从眼神中他就看出,列战英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京中如此凶险,若是梅长苏真的意欲逃走,不如顺水推舟。纵使心中再多不舍,也不及那日险些失去他的恐惧来的骇人。既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萧景琰就不愿在列战英面前流露失落之情,但现在他一离开,心中悲伤就变得有些难以抑制。

种种情绪纷乱无章,萧景琰起身踱了几步后,还是出了书房朝昔日梅长苏的院落走去。远远地他就看见自己安排给梅长苏的两名侍卫还立在门口。走到近前时,他迎着那不明就里的表情有气无力道:“苏先生走了,你们也离开吧。”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见主人心情不佳,只得告退。他们走后萧景琰更觉清净许多,在门前踟蹰片刻,恍若回到往昔,连步入此处时心中悸动都依旧。但那屋内无半点灯烛,哪里还有人影?萧景琰回过神,一步步向院中走去。

梅长苏屋内陈设他都记得清楚。摸黑靠近一盏烛台,将它点燃了,登时就把半间屋子照的明亮。桌案上那套深得主人喜爱的玉茶具随意摆放着,茶盅里还有半盏冷却的茶汤,摊开的书卷也只读到一半。萧景琰在梅长苏的席上坐下,他还是头一次在这里坐,就着烛光读了两页,想翻页时手却又停住了。反应过来时他不由得一阵苦笑,他还以为那人会回来吗?

他按下心中一片惘然,起身来到露台坐下,小心翼翼地抚过那把长琴。可笑的是那琴分明是他自己的,现在他却甚至不敢拨弄一下。几日前的酒后弹唱犹在耳边,连那人手指的动作都清晰得仿佛真实,他魔怔似的朝空中伸手想去握住,偏偏一阵冷风吹过,激得他浑身一抖,眼前故人的衣袂飘飘也瞬间化为泡影。

他想起二人在忘机谷饮酒嬉笑时,还有捡到瓷瓶碎片后那人握着自己手时,了解誉王兄阴谋后他对自己行了大礼说愿为自己效力时,自己不是没有妄想过,他对自己怀着某些特别的情愫。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留住他,最终却连他一个留恋的眼神都没有换来。哪怕……哪怕他在离开时,好好看自己一眼,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灰意冷吧?何必信誓旦旦地骗自己傍晚就会归来?

可即使被欺骗,即使被背叛,心中的思念却在浓重的夜露中愈发深沉。他抬头眺望一轮素月,心想也只有它知道先生身在何处了。先生现在是否也在望月?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几乎黯然落泪。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衣橱。梅长苏所有衣物都整齐地摆放在里面,从薄到厚,只消看一眼便能想起他各种姿态。如此看去,每件衣服都是极朴素的,却也只有它们能衬托出先生的高迈。他的手在那些柔软光洁的布料上,一件件抚摸过去,最后来到那件衣领镶毛的灰色披风上面。先生那般畏寒,没了这个行夜路会不会受凉?想到这个,萧景琰一阵揪心,不知不觉攥紧了披风一角,又慢慢地把脸埋入那厚实的布料中去。

轻轻一嗅,熟悉的体香扑面而来,他突然控制不住潸然泪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入披风里,他抽噎着喃喃道:“先生……先生……”

伤心到深处,浑然不知有人在门外立了许久,此时正缓步向她走来。

“殿下为何事难过?臣妾愿为殿下分担一二。”

那女音如同月光般飘渺冷冽,萧景琰先是吓了一跳,听出来者何人后又尴尬至极,胡乱抹掉脸上泪水,压平声音道:“怎么没睡?”

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柳妃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一看就是还未睡下的样子,恐怕是在一直等着侍寝。没等对方回答,萧景琰有些烦躁地撇开脑袋,冷冷道:“不必等我,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殿下钻进死胡同了,静静也没用。”柳妃沉吟片刻,似乎也在犹豫,随后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萧景琰哑声道。

柳妃笑容苦涩,竟在萧景琰面前踱起步来。袖中一物薄如轻烟,却怎么揣都不自在。

从列战英从书房内离开后,她就一直在庭中站着。萧景琰白天要处理很多军中要务,本来休息时间就少得可怜,今天格外不知爱惜身体,点灯熬油直至深夜。她担心他累着,正想进去劝劝,就见他神情恍惚地从屋里出来,直往苏先生住处去了,便悄声跟在后头。

眼见他在苏先生房内一番触景生情,她总算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苏先生是殿下的心爱之人。

纵使不甘、嫉妒,却也难以改变。正在惆怅之时,她听见他低低的抽泣声,像刀子一样刺在她心上。

她终究受不了他难过。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握紧袖中锦囊,她缓步朝萧景琰走去。

“殿下如何就能确定,苏先生是逃走的?”

此言一出,萧景琰立刻瞪大了湿润的双眼,厉声道:“何出此言?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臣妾不知此事由来,但臣妾有一物请殿下过目。”

说着,她的一只纤细小手从袖中掏出个半掌大的五彩线锦囊来。锦囊是她自己绣的,针线活精致得巧夺天工,但萧景琰哪里有心情注意这个,打开锦囊时颤抖的手拉坏了抽绳。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玉水纸,手感和气息都十分熟悉。萧景琰急切地将它抖开,对着月光认出是梅长苏的笔迹,便屏息静气一字字看过去。

 

谪仙   赠萧景琰

瑶宫寂寞锁千秋,

九天御风只影游。

不如笑归红尘去,

共我飞花携满袖。

 

共我飞花……共我……萧景琰反复默读着最后两句,无论是韵律还是含义都甚是喜欢,再想像梅长苏写下此诗赠与自己的心境,似乎很多东西不言自明。他心尖一颤,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跌落下来,险些沾湿了诗稿。他这才注意到纸曾是被揉过的,于是满眼怀疑地抬头询问:“你是从何处得来?”

柳妃垂眼屈膝:“这本是殿下与臣妾大婚之夜,殿下从苏先生那里取来的诗稿中的一篇。臣妾读了担心殿下受他蛊惑,误了大业,就一时糊涂——”

萧景琰甩袖背对她:“不必说了。今日你肯拿出来,我便不再追究。日后该如何做你知道了吧。”虽语气冰冷,心中却如同拨云见月。说话时他余光瞥见桌案上原本还有一厚沓手稿,刚才自己只顾念旧,未曾查阅,想到其中或许有什么线索,连忙扑上去翻看。上面几页都是闲暇之时写的诗词随笔,但越往下越不对,字密密麻麻如同虫爬,笔迹凌乱,大涂大改。他把烛台移得近了费力分辨,发现那竟然是梅长苏为他拟定的对付誉王的办法!

“先生现在离开,或许有别的什么缘由……”萧景琰眉头拧起,眼神左右漂浮。

想来自从得知誉王阴谋到现在也不过半月,那些豆大的字就已经写满了十余页,先生竟如此为他劳神费思,难怪近日眼下乌青愈重。而自己……自己却一味逃避,枉费了先生一片苦心。

难道就连今日离开,也和自己有关?

凝神思索之时,他敏锐地听到王府正门有一些小小的骚乱。还未及出门查看,就有仆人匆忙跑来说道:“殿下,大门外有个白衣人叩门不止,自称苏先生的挚友,现在就要面见殿下……”

“把他请到正厅,我马上就去!”

 

在正厅中焦急地转来转去的人正是白天见过梅长苏的蔺晨。他素来喜欢执扇,现在却两手空空。客人来得突然,几个睡眼惺忪的仆人鱼贯而入,点燃正厅两侧烛火,蔺晨本就心中烦躁,有些不爽地瞥着他们。一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立刻朝门口走去,正对上迎面而来的萧景琰。从那衣冠推测应是靖王无误,他却不行礼也不介绍自己,直截了当地问道:“长苏回来了吗?……看殿下哭丧着脸,应该没有。”

“没错。”萧景琰见他不拘小节,也不跟他客气,自己坐在厅中央的楠木椅中,沉声道。

蔺晨叹了一声,在他面前站直,正色道:“在下琅琊阁主蔺晨,是今日与长苏相见的朋友。护送他的少年叫飞流,是我的……额,弟弟。傍晚我命飞流护送长苏回贵府,但飞流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担心他们出了意外,只好半夜三更地来叨扰殿下。”

眼前这个散漫白衣对梅长苏一口一个“长苏”地叫着,给自己招来了多少嫉妒也不自知,好在萧景琰也无暇顾及这个。蔺晨语速很快,萧景琰生怕自己听错了,几欲打断他。等对方说完了,他却只支支吾吾问出一句:“他真的……只是去找你的?”

他强作镇定却还是难以置信地前倾身体的模样被蔺晨尽收眼底,后者偷偷白了他一眼,拖长语调揶揄道:“那殿下以为呢?难得兄弟几个出来喝酒,太阳还没落山就急着回去,说是答应你了。”

像是被看透了先前的猜忌,萧景琰羞愧万分,手指下意识地挠着椅子扶手,耳廓也跟着发热。原来先生竟是这般重视对自己的许诺吗?他心中暖意升腾,想念对方之情愈发渴切。那蔺晨不知是没看见萧景琰的小动作,还是懒得拆穿,漫声道:“他们一定是在回城的路上发生不测,但我这一路赶来,没看到任何打斗痕迹。我们飞流可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却也不曾出手,恐怕是因为对手使了阴招。如此说来,殿下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萧景琰怎会想不到誉王?但是空口无凭,又涉及朝中内斗,他没打算将这种怀疑告诉一个外人。蔺晨见他眼神清明,却紧紧抿着嘴唇,也不再追问,只是把梅长苏问自己从何处知道投毒一事的那段对话复述了一遍。语末,二人相对无言,气氛十分沉闷,整件事情都是圈套令他们颇有挫败感。

蔺晨为人幽默风趣,有暖场的自觉,撇了撇嘴再次开口道:“如果殿下也觉得红袖招这个消息来源很可疑的话,我可以为殿下提供一条十分容易入手的情报。红袖招的幕后老板是秦般若。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不出他的意料,萧景琰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眼中仿佛喷射出愤怒的烈焰。蔺晨心中明了:两人的怀疑是指向同一处的。但很快萧景琰却将那可怕的目光投在了他身上。

“你既然知道红袖招为誉王做事,为什么这样冒失地把先生邀出去?”萧景琰几乎咬牙切齿,不知道被刚才那一口一个“长苏”点燃的妒意是否也掺在其中。

蔺晨被那怒气一震,面色一沉,却也不分辨,悔恨地摇头低声呢喃道:“是我疏忽了。所以殿下,我这趟来就是恳求您救救他们两个。当然,我也会携琅琊阁鼎力相助。”

萧景琰有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头:眼前人明显是站在比自己更亲近梅长苏的立场上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步步朝蔺晨走去,最后停在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自然愿意倾尽一切搭救先生。”

正厅门敞开着。他与蔺晨擦肩而过,对着庭内一片漆黑负手而立,夜风带动广袖轻舞,也直吹向他的脸。别说是泪水,从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哭泣过的痕迹,代替泪眼的是一双沉静又犀利的、仿佛能望穿黑暗的眼。

仅仅想通一件事,他便感到现在的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在默默做出决定的同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权力这把剑,既可为杀,亦可为护。为了先生,我定要将它握在手里。

 

再次转身对着蔺晨时,连蔺晨似乎感觉到眼前之人的变化。他抬了抬下巴,眼中似乎有风起云涌,一瞬间竟与帝王气质有些类似;但下一刻他又垂下了眼帘,隐去眼眸深处点点星华,沉吟道:

“我刚才就在思考,要如何寻先生的踪迹。既然是被誉王收了,大概还在金陵城内。请你的眼线打听观察,最近有什么新住民搬入金陵。随后我会派我府内的人去查我坐骑的下落。蔺少阁主以为如何?”

蔺晨抱臂思忖片刻,又抬眼打量了年轻皇子一番,含笑点头道:“我看可行。我这就去安排。”


TBC


*那首诗当然是引用的,出处嘛……?大家应该挺熟悉了。

加班已经严重影响了更新速度【嚎哭 请见谅……TT

我是真的喜欢哭唧唧的景琰啊……【划掉 当然也喜欢哭完以后变得凌厉霸气的景琰=w= 【我不会说我本来想引用一句“一个临风洒泪,一个对月长吁”……但是这样攻受就彻底反了啊反了!!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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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哈鲁
很想再铲点什么但加班太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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